卷下
德明宮,本南唐烈祖之舊宅,在後苑之北,即景陽臺之故址。有太湖石,特奇異,非數十人不能運致,即陳後主之假山遺址。其下有井,石欄有銘,字跡隱隱猶在。
後苑有宮髻石,世傳張祐舊物,上有「杜紫薇杭州刻字相寄」之跡。祐以其形若宮髻,故名之云。祐平生癖好太湖石,故三吳牧伯多以為贈焉。
元宗罷朝,多御延英殿聽公卿奏事,因即其處為閣甚壯。有司請置額名,上以生月在孟春,御題為「千春閣」。
朝元門三橋,龍躍、鎮國、天津,二曲尺跨水覆屋。舊制文武大臣帶平章事者,許乘馬行過鎮國、天津二橋,百官皆就二曲尺下馬。
元宗遷都洪州,過蕪湖江口永壽禪院,親射偃蓋松東南枝,遂枯死。至今御箭仍在。按〈南唐書·申漸高傳〉載,元宗遷豫章,龍舟至趙屯,舉酒望皖公山曰:「好青峭數峰,不知何名?」優人李家明對曰:「此皖公山也。」因獻詩曰:「皖公山色好,不落御觴中。」元宗太息罷酒去。附録於此。
讓皇在泰州,賦詩曰:「江南江北舊家鄉,二十年前夢一場。吳苑宮闈今冷落,廣陵臺榭亦荒涼。烟凝遠岫愁千叠,雨滴孤舟淚萬行。兄弟四人三百口,不堪回首細思量。」【——二四六——】
烈祖為尚書左僕射,年甫三十。自以居揖讓之際,非老舊無以臨衆,乃服白髮藥,一夕皓然。
讓皇在泰州數年,每有嗣息及五歲,必有中使至,賜品官章服,然即日告卒。
蘇洪規築揚州城,古冢中得石銘,其文曰:「日為箭兮月為弓,射四時兮何曾窮。但見天將明月在,不覺人隨流水空。南山石兮高穹窿,夫人墓兮在其中。猿啼鳥叫煙濛濛,千年萬年松柏風。」
進士舒雅,嘗從鄭元素學。元素為雅言:温韜亂時,元素隨之,多發關中陵墓。嘗入昭陵,見太宗散髮以玉架衛之,兩廂皆置石榻,有金匣五,藏鍾、王墨跡,〈蘭亭〉亦在其中,嗣是散落人間,不知歸於何所。
宋齊邱出鎮洪州,詔賜錦袍,烈祖親為衣之。李建勳贈詩,有「一人看上馬,雙節引還鄉」之句,時論榮之。馮延巳、李建勳拜相,張義方獻詩曰:「兩處沙堤同日築,其如啟沃藉良謀。民間有病誰開口,府下無人只點頭。」
莊布訪皮日休,不遇,因以書疏其短失,世頗傳其文。日休子光鄴嘗為吳越王使江南,輒問江表何人近文最高,或對曰:「近世無聞,惟莊布贈皮日休書家藏一本。」光鄴大慚。
保大五年,元日大雪,詔太弟以下會宴,登樓賦詩。遣中使就李建勳第示之,建勳與【——二四七——】中書舍人徐鉉、勤政殿學士張義方皆和進呈。復召建勳、義方、鉉入,夜艾乃散。鉉為之敘,太弟使名士畫為圖障。按元宗〈元日大雪登樓詩〉云:「珠簾高捲莫輕遮,往往相逢隔歲華。春氣昨宵飄律管,東風今日放梅花。素姿好把芳姿掩,落勢還同舞勢斜。坐有賓朋尊有酒,可憐清味屬儂家。」
李夷鄴者,前唐諸孫,嗜酒不覊。保大初,以宗室賢才,拜正卿。累經左降,逾年輒復舊官。元宗上巳開宴,夷鄴不在召中,乃獻詩曰:「偶憶昔年逢上巳,輕舟柳岸宴羣臣。人間蹇薄時時歎,天上風光日日新。玉帛已來諸國瑞,瑤池固有萬年春。賦詩飲酒平生事,腸斷金門願再親。」上賜御札曰:「我家有此狂宗正,快哉!」
徐鉉為人忠厚,不以位貌驕人。在海州時,蒯亮為錄事參軍,鉉與往還如僚友。亮授代,鉉以詩送之曰:「昔時聞有蒯先生,二十年來道不行。抵掌曾談天下事,折腰猶忤俗人情。老還上國風光少,貧裹歸裝結束輕。遷客臨流倍惆悵,晚風黃葉滿孤城。」有印粲者,獻詩曰:「不將才業暫時誇,人仰聲名遍海涯。月滿朝衣聽禁漏,更闌分直掃宮花。諫書未上先焚藁,銜筆曾傳立草麻。見說下朝無一事,小池栽葦學僧家。」
徐鍇撰〈義門陳氏書堂記〉,有「男女長幼以屬會」之辭,既已受之,又密令寫碑人自於末添一「食」字。或問其故,鍇曰:「非食無以義聚,欲以此一字,為陳氏子孫之誡耳。」
李建勳致仕,自稱「鍾山公」。詔授司徒,不起。學士湯悅致狀賀之,建勳以詩答曰:「司空猶不作,那敢作司徒。幸有山公號,如何不見呼?」【——二四八——】
李建勳罷相,元宗於西苑天全閣別置廳院待之,命右僕射孫晟同寓直焉。建勳進詩曰:「御苑賜房令待詔,此身殊勝到蓬瀛。禁中仙樂無時過,階下常人不敢行。疊穎弄芳秋氣落,叢柯聳翠露華清。天廚送食何功享,空詠康哉贊盛明。」
張洎、潘祐俱為忘形之交,其後俱為中書舍人,乃相持。祐之死也,洎蓋有力。
韓熙載南遷,上表畧曰:「無橫草之功可補於國,有滔天之過自累其身。老妻伏枕以呻唫,稚子環床而坐泣。三千里路送孤客以何之,一葉扁舟乘病身而前去。」上憫之,遂留不遣。
開寶中,張昭通判建州,奉敕至武夷山,清秋雨歇,聞雲中仙樂,自辰及酉不絕,大抵多竹聲。昭故曉音律,審其曲有人間〈迎仙客〉云。
開寶末,長老法倫夢金陵兵火四起,有書生朗吟曰:「東上波流西上船,桃源未必有真仙。干戈滿目家何在,寂寞空山聞杜鵑。」
秘書郎刁侃,文安郡公按文安郡公徐游,知誨子也,初名景游,避元宗諱,去景字。之愛婿,姻連戚里,第宅瀟灑。一日,侃弟妹於庭下,忽見兩人沿古槐而上,以瓦擊中之,應手墮地,四體雖具,長纔二寸許,狀如世所畫夜叉然,瘞之。是夕,侃家堂室之間鬼怪無數,或見大手,或呈巨顙,如是者三夕餘。設醮謝之,猶不已也。是時,周維簡講《易》於侃別院,獨無變怪,於是盡徙焉。維簡方說泰卦,倦而假寐,恍惚中見冠裳者數百人,前揖自言:「昔自【——二四九——】南岳來,寄居古槐,歲月已久。今刁侃弟妹皆無道,橫害二子,悲歎不堪,適當索償。既匿先生之舍,且先生方講聖經,非某措手之時,願聞談義,容解脫之矣。」維簡驚覺,為之齋沐,旬日終篇,鬼怪乃絕。
安陸人毛生,善食毒蛇,以酒吞之。嘗至洪州,以弄蛇取食,積十餘年。有賣薪者自鄱陽來,夜夢老父云:「為我寄一蛇與毛生可乎?」賣薪者許之。至洪州,運薪將盡,有蛇蟠船中,棖觸不動,因悟前夢,攜以訪毛生。毛生撥之,忽囓其乳,生大叫仆地,食頃已爛,亦不知蛇所在。
金毅為御史判官,逮御史臺主簿,判覆刑司。歲餘染疫,言見三囚荷校自陳:「罪不至死,而君誤寘於法,今得請於上帝。君本猶有三十餘年在世,三人各折君十年,宜知之。」明日毅卒。
秘書監歐陽遇判大理寺日,奏當潭陽縣令余紹卿死罪,時論寃之。既而紹卿常見形相隨,遇惡之,乃請告至廬山九天使者廟下,設黄籙齋醮以浄陰冥,然紹卿亦至席間。其夕遇為鬼神推擲殿下而斃。
宋齊邱至青陽,初命穴墻給食,俄又絕之,餒者數日。中使謂齊邱曰:「俟令公捐館,方供食耳。」以絮塞其口,遂卒。卒時有黑氣起,直貫九華山。元宗暮年禁中往往見齊邱、陳覺、李徵古如生時,禳之不去,甚惡之,因議南幸。太子宏冀病,亦數見太弟為【——二五〇——】祟云。
楊懷義為侍衛,時方在圍中,鐺鼎忽自廚中成行而出,列於庭下。又半夜,戈戟忽有聲,火出炎炎者數夕,俄而兵敗下獄。
賈詰善望氣,罷節鎮歸闕時,艤舟江上,忽見晚天氣如鸞鳳,須臾,羽翼零落,色變為蒼。詰歎曰:「此為我耳。」自是慘然不樂。及召對,果以忤旨謫受諸衛將軍。
殷文圭為舉子時,嘗經大澤中,遇大雨震電,僕乘皆踣,文圭安詳如不聞。及至逆旅,從者怪之,試視文圭,兩耳皆有泥封塞云。後為翰林學士。
魏羽肄業於白鹿洞,臨赴舉,大醉,臥百花峰下。稍醒,忽有鬼物十數輩環侍其側,羽驚問之,對曰:「以公貴人,故奉守耳。」其後羽以昭文館校書起家,過江至三司使、工部侍郎。
開寶中,吉州城頭有人面,方三尺許,睕目多鬚,自旦至酉乃沒。
開寶中,宋師至金陵,詔鄭彥華以水軍迎戰於慈湖峽。是日重霧不解。八月十一日,白虹貫日,咫尺不分。
范陽盧文進自云:「嘗偕契丹入絕塞,射獵以給軍食。一日晝晦,星象燦然,衆皆懼,捕得番人曰:「吾國以為常也。」頃之,景復開朗。
江州有田婦採拾於野,忽為虎攫而踞之。婦向天大呼,虎舉其掌,婦視其中有刺,因【——二五一——】為拔之,虎乃捨婦而去。
元宗時,海國進象數頭,皆能拜舞山呼。
《靈芝圖》言:「千歲蝙蝠,色如雪,目如硃,集則倒懸,以其腦重故也。服此,可以長生。」後主時,有人獲之,進上,上方事佛,禁殺戮,而不用,後不知所之。
唐末有御廚庖人,隨中使至江表,聞崔允誅北司,遂漂浮不歸,留事吳。至烈祖受禪,御膳宴飲皆賴之,有中朝之遺風。其食味有鷺鷥餅、天喜餅、駝蹄餤、雲霧餅。按陸游〈南唐書·雜藝列傳〉所載,尚有春分餤、密雲餅、鐺糟炙、瓏璁餤、紅頭簽、五色餛飩、子母饅頭,而無雲霧餅,附載於此。後主篤信佛法,於宮中建永慕宮,又于苑中建靜德僧寺。鍾山亦建精舍,御筆題為「報慈道場」,日供千僧,所費皆二宮玩用。
鄭元素者,溫韜之甥,隱居廬山青牛谷,不交人事。元宗召至都下,館於徐鉉家。及卒,鉉令元素鄉人龍敏瘞其屍于石子崗。臨穴之際,有七鶴盤旋空中,敏輒禱之,一一下拂棺蓋。
許堅往來句曲、廬阜之間,草裝布囊,或臥於野,或和衣浴澗中,蕭然不接人事,獨笑獨吟而已。其詩有云:「祗應天上路,不為下方開。道既學不得,仙從何處來?」又〈題簡寂觀〉云:「常恨真風千載隱,洞天還得恣游遨。松楸古跡一壇靜,鸞鶴不來青漢高。茅氏井寒丹亦化,元宗碑斷夢曾勞。分明有箇長生路,不向紅塵白二毛。」堅詩頗多,其【——二五二——】語意類此。景德中,無疾卒於金陵。歲餘,忽於洪州謁見兵部員外郎陳靖。靖至建康言之,王化基發其墓,已尸解去。
魏進忠,不知何許人,徐玠稱其有飛鍊之術,上聞于烈祖,俄擢為延英殿使,寵錫甚厚,詔以延英殿為飛鍊所。進忠造宅於皇城之東,廣致妓樂,託結貴近,出入導從擬于王者。或贈人金帛,動盈千百,士人多附之,經數年竟無狀,遂配東海縣。
周繼諸者,鄱陽人,詣闕上書,累官至郎省。告免歸鄉,與名僧道士為雲泉之交。元宗召之,授以美官,堅辭不就,上嘉之,賜粟帛。又賜金鉏一柄,敕曰:「是朕苑中自種藥者,今以賜卿,表卿高尚之節。」
蜀人陳曙者,王氏末年避地淮南,隱於蘄州山中。鄉人祀神,曙不召亦必至,必醉飽而後去,雖百神祠,曙能徧往也。其所居,屋一間,道書數卷而已,與蛇虎雜處,而泰然無所忌。元宗遣中書舍人高越賫束帛徵之,三往不應,後移居鄂州,不知所終。越贈曙以詩,曙次韻答之,云:「罷修儒業學修真,養拙藏愚四十春。到老不疎林裏鹿,平生未識日邊人。澗花發處千堆錦,巖雪鋪時萬樹銀。多謝朝賢遠相問,未聞雞得鳳為鄰。」
僧謙明嗜酒,好為詩。獨居一室,每日鐺中煮肉數斤,醇酒一壺,不俟爛熟,旋割旋飲,以此為常。嘗中秋詠月云:「迢迢東海出,漸漸入雲衢。此夜一輪滿,清光何處無?」乘興遂子夜鳴鐘,烈祖聞之不罪也。召問其所求,對曰:「唯願鵝生四腳,鼈著兩裙。」【——二五三——】
佚文
元宗大宴,命賜翰林學士湯悅巨觥,悅辭以醉。上曰:「不飲,則宜傾於懷中也。」悅應聲而傾之,上為之大笑。(《永樂大典》卷一二〇四三)【——二五四——】